花块给母亲换了一个新的智能手机，她特别高兴，结果晚上遛弯回来就板着脸问我：“你说实话，这手机到底多少钱？”坏了，这么快就被发现了，我不敢再骗她，只好如实回答：“0。”“什么？！”
母亲的嗓音突然拔高，震得我耳朵疼。本以为和以前一样，免不了一顿骂，毕竟她一辈子节俭惯了，怎么可能舍得花这么多钱？
我已经做好了母女俩大吵一架，闹得不欢而散的准备，母亲却沉默半天，说了一句让我难以置信的话：“谢谢女儿，给妈买这么好的手机，妈一定会好好爱惜的。”
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！这还是我那个一分钱掰成两半花，买菜为了少掏几毛钱能跟摊主讲半天价，曾经因为一瓶矿泉水就把我骂哭的母亲吗？
父亲去世得早，母亲一个人把我拉扯大。她那时候只是一个民办教师，一个月工资只有十几块钱，我们娘俩的日子过得紧紧巴巴。
上小学时，家境好的同学会带辣片夹馍，而我只有干馒头。每天看着别的同学被辣片辣得吸溜，我都羡慕得不行，可我从来没跟母亲要过，因为我知道家里没钱。
虽然穷，但母亲很要强，不愿意被人看不起。她起早贪黑地备课、上课，放学还给学生免费补课，就为了期末考试的时候，班里孩子能考个好成绩，自己能拿到学校的奖金。
有一次，因为把一个调皮捣蛋的学生留下来补作业，被对方家长找到学校来。那个学生的父亲是村里有名的混混，他吊儿郎当地找到我母亲，用很凶的语气质问为啥不让他儿子回家吃饭。
母亲说她虽然有点害怕，但总觉得一个人再混账也是讲理的。她一五一十地解释了原因，那个混混家长听完后，不仅没有生气，对母亲的态度反而恭敬起来，而且从此以后，在村里逢人就说母亲是个负责任的好老师。
靠着这样的认真负责，母亲在学校的工作干得风生水起，所带的班级年年在县上拿名次，她自己也转了正，后来还拿了高级职称。
母亲转正不久后，有天放学，她神秘兮兮地把我叫回家，让我先闭上眼睛，然后“噔噔噔噔”，拿出一个塑料袋。
我睁开眼睛，高兴地跳了起来，袋子里是我梦寐以求的辣片，整整两大包。那天，我吃得嘴角流油，母亲在旁边看的一脸欣慰。
虽然转正后，母亲的工资多了一点，但我的学费、书本费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，日子依然不宽裕。14岁以前，我从来没穿过块钱以上的衣服，都是母亲在地摊买的便宜货。
记得有一年过年，母亲又在地摊上给我买了一身新衣服。黄上衣，黄裤子，穿上以后，我整个人就像一根玉米棒子。
不过那个时候我并没有什么审美观，也没有贵贱之分，只觉得有新衣服穿就很开心，结果没想到衣服质量太差，穿上出门，还没走到奶奶家，裤子就扯烂了。母亲一边哭笑不得，一边说再也不买地摊货了。
直到上初中，我才有了人生第一件牌子衣服。我到现在还记得它的价格，块，一件铁锈红的休闲上衣，穿上很洋气。
试衣服的时候我就很喜欢，可母亲舍不得买。当时的块对我们家来说，是一笔巨款，就像今天的耐克对普通家庭一样。
我很想要，但说不出口；母亲知道我喜欢，但实在心疼钱。她和老板磨了很久，又是陪笑脸，又是说好话，对方怎么都不肯便宜，我在旁边很难堪。
那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，为什么只是一件衣服，就把我们难成这个样子？
最后，跟我们同行的一个阿姨劝母亲，孩子都这么大了，总要有一件像样的衣服，母亲这才狠下心掏钱。那件衣服，我一直穿到袖子都磨烂了也舍不得扔。
可随着长大，小孩子难免会有攀比心。记得高中时有一阵，我们班里流行喝冰红茶。一瓶2块5，对我来说是一个星期的早饭钱。
我不敢买，怕母亲知道后骂我。记得有一次我太渴了，在外面买了一瓶矿泉水，没喝完带回家，被母亲看见了。她生气地问我，家里的白开水不能喝吗？为什么要浪费一块钱在外面买水喝？
如果被母亲知道，我花一个星期的早饭钱只为买一瓶饮料，她一定会更不高兴。
可我不想被小伙伴看不起，便偷偷捡了一个冰红茶的空瓶子，洗干净以后灌上茶水，颜色看起来和真正的冰红茶一模一样。
我把这个瓶子藏在书包里，上学的时候就拿出来，假装自己和同学们一样喝得起冰红茶，放学回家就藏起来不让母亲发现，以免她觉得我乱花钱。
可小孩子哪里瞒得过大人，很快，母亲就发现了我书包里的“冰红茶”。果然，母亲很生气，把我拉到她面前，问我为什么她在外面辛苦挣钱，我却在学校大手大脚。
出于小孩子的自尊心，一开始我不想说实话，又不愿意撒谎，便拧着脖子不吭声。母亲看我这个态度，越说越气，忍不住动手打了我。
我又生气又委屈，对着母亲大喊大叫：
“我没有乱花你的钱！这里面是茶水！茶水你满意了吗？！你那么心疼钱，干吗要生孩子？”
听完我的话，母亲高高扬起的手掌停在半空，眼睛里的泪水不停往外流，嘴巴颤抖半天，却说不出一个字。
过了很久，母亲把我拥入怀中，亲亲我满是泪水的脸蛋，叹息一声：“妈妈委屈我的女儿了。”
那天，我们娘俩抱在一起哭了很久。
第二天，母亲给我买了一瓶真正的冰红茶，很好喝，比家里的茶水好喝多了，可我再也不需要一瓶饮料去证明自己可笑的自尊心了。
后来上大学，母亲从每个月不多的工资里，挤出块给我做生活费。大学4年，虽然身处繁华都市，但我从没有去过旅游景点，每个月的生活费都会省下来一些存起来。
回家的时候，每次买东西给母亲，都会被她说乱花钱。即使我说这些钱是我省下来的，母亲也会说“我不给你，你拿什么省。”我知道她是不想让我花钱，但心里还是很不舒服。
直到我参加工作，家里的经济条件改善了很多，但母亲这个极度节俭的习惯依然没有改变。
有一次，我带母亲去外面吃饭，出来以后她一直在算账，发现店家多收了两块钱，要回去找老板退钱。
我觉得为了两块钱斤斤计较很难看，便让她算了，母亲很生气地凶我：“两块钱不是钱吗？”然后头也不回地找店家去了。
这样的事情多了以后，我觉得很丢人，便很少再和母亲一起出门下馆子。
我依然爱她，但和她在一起，会让我觉得花钱是有罪的，我不想再因为一两块钱，和她在大街上闹得不欢而散。
本以为和母亲的相处模式，这辈子也就这样了，直到那一年的5月12号。
那天我正在睡午觉，迷迷糊糊中，觉得床在晃，还以为自己睡糊涂了。半梦半醒间，就看见母亲急匆匆地冲进卧室，一把把我从床上拽起来，几乎是喊着说：“赶紧下楼，地震了！”
都说危急时刻，人会惊慌失措，但真的到了那个瞬间，我的心里其实没有恐慌，只有茫然，因为我压根没反应过来，下楼的时候脑子里一片空白。
母亲拉着我冲到楼下的空地上，那里已经站满了从楼上逃下来的居民。有人穿着睡衣，有人在打电话，有人跟我一样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。
我们逃下来以后，地震还持续了几分钟，整栋楼就像积木一样摇摇欲坠。我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，原来这么高大的建筑物，在地震面前就像小孩的玩具。
幸运的是，我们那里离震中很远，没有发生什么严重后果。但从那以后，母亲开始有了一些变化。
她不再那么节省到让我难以忍受，开始经常给自己买新衣服，吃一些平时舍不得买的水果。
我带她下馆子，母亲也不会再掰着菜单算半天账。
她甚至开始劝我买一些比较昂贵的衣服，说一件好的顶十件差的，要注重品质和样式。
以前家里偶尔买一些小零食，母亲都给我留着，自己从来不吃，但现在我惊喜地发现，就算我不在家，她也会经常买一些好吃的放在家里。
我真的很开心，母亲终于开始学会享受生活，学会宠爱自己。有一次我开玩笑地问母亲：“妈你现在怎么想开了啊？”
白发已经悄悄爬上头顶的母亲想了一下，然后叹了口气，郑重其事地回答道：
“自从那次地震以后，我就彻底想开了。你说人一辈子图个什么啊？活着的时候，这舍不得那舍不得，真要哪天走了，吃也没吃过，穿也没穿过，不就白活一世了。”
看着母亲眼角的皱纹，我的心里五味陈杂。
其实母亲在嫁人之前，作为家里的老闺女，也是被父母和兄长姐姐照顾的宝贝，只是生活的不幸和磨难，让她不得不把自己变得斤斤计较。
这些年来，我觉得她小气、抠门、不优雅，可这一切，不都是为了我吗？
现在的我，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，尽可能地宠爱母亲。只要是她喜欢的，我都毫不犹豫地买给她。
其实母亲又能对女儿要求什么呢？不过是一件衣服，一个小小的生活用品，而且每次她想要什么，都会小心翼翼地先问我贵不贵，贵的话就不要了。
现在的我，能力还不足以让母亲想要什么就有什么，但我会像当年的母亲一样，好好工作，努力生活，力所能及地照顾家人。
因为母亲已经用几十年的光阴告诉我，在家这个地方，钱不重要，爱最重要。
人在什么情况下才能大彻大悟，从此就像变了一个人？
也许是生死这样的大事，就像母亲在一场地震过后，终于明白享受生活才是最重要的。
也许是一瓶冰红茶这样的小事，它让一个敏感脆弱的少年明白，物质上的攀比无关紧要。
可不管是哪种大彻大悟，都一定离不开人世间最根本的东西，那就是爱！
只有爱，才能让我们勇敢面对生活的风霜雨雪，不失前进的勇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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