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有一张三岁照片,身上斜背一根木棍子。母亲说,让我照相,我哭着喊着偏不照。她随手找来一根烙煎饼的拨火棒,当枪让我背上,我就高高兴兴照了。男孩喜欢舞枪弄棒似乎是与生俱来的天性。
拥有一只玩具枪,是件了不得的事。街坊中几十个小孩子,只有一个独生子买了一支铁皮做的左轮手枪。本来大家嫌他娇生惯养,都不和他玩。自从有了枪,身价倍增,人缘奇好。谁跟他玩,他就把枪给谁打十下。哪有不愿跟他玩的呢?他得寸进尺,用硬纸板做了一个枪套别在腰间,要当司令。大家只好服从命令听指挥。好景不长,那把铁皮枪,很快就让大家给玩散了架,用绳子扎起来,再也打不响了,终于他又成了光杆司令。
“没有枪,没有炮,我们自己造。”唱着改编的《游击队之歌》,我们开始自己造枪了。
造纸枪。把用过的练习本撕下来,叠成四方块,按照手枪的形状,一只只穿起来,再插上一根细纸棍,就是一把盒子枪。原料富足,制造简便,每人腰里都别三五把。纸枪缺点多,怕湿,怕折,费纸。有小孩撕新作业本制枪,饱挨了一顿家长的拳头。
造泥枪。汪塘边挖淤泥,使劲摔打,小刀精雕细刻,风干后,铅笔涂得油光锃亮,一把几可乱真的手枪就制好了。用红领巾包上,朝腰里一插,绝对像个神气小八路。淤泥枪用长了会裂断,又发明红泥枪。大雨过后,到火车站货场大石头缝里抠红泥。红泥刻出来的枪,硬如铁,坚如钢,绝不干裂。只是红泥太稀少,家长见到,总会没收腌制咸鸭蛋。能拥有一支宝贵的红泥枪,不当军长也是师长,还是红军。
纸枪和泥枪都不能打子弹。这瞄那瞄,嘴里“巴勾巴勾”叫个不停,敌方却不痛不痒。又造具有杀伤力的竹竿水压枪。竹竿一头穿眼,另一头用棍扎上布条,抽水后用力一击,细长有力的水柱可以打到十几米远。若用又粗又长的竹竿制成水炮,威力更为强大。拿它朝邻居门缝里射,朝正在跳皮筋跳房子的小女孩射,都能幸灾乐祸地惹来一顿气急败坏的臭骂。更刺激的是,专朝看不顺眼的小青年腿裆射,射过后还要大喊大叫“快来看大白天尿裤子了”。小青年手捂腿裆狼狈逃窜,窘态能让人笑岔气。竹竿很难找,不惜冒挨揍风险,锯家里蚊帐竿。发现公共厕所扫帚把都是竹子的,偷偷拆下制水枪。不小心被拾粪老头发现,边骂边追,吓得很长时间不敢进公厕。
看电影《小兵张嘎》,学制弹弓。到处找轮胎皮,找挂盐水瓶用的橡皮管,货郎担也有剪好的轮胎皮卖,一分钱一根——以软而韧性大的红内胎皮最佳。有人用长铁条盘成手枪或冲锋枪,将弹弓安在上边,用勾腿发射。有人用细铁丝和细橡皮筋做微型弹弓,专为上学时打仗用。邻居小明上课时,用小弹弓朝桌面上的破洞口里射,练习瞄准。子弹反弹,打到墙上的领袖像,当即被身后同学揪住揭发。一顿批斗,开除红小兵,吓得大家都把大大小小弹弓交给了学校。
又发明出洋火枪。把红纸炮的药放进板车条带帽的圈眼里,用另一头折弯插入,对墙上猛一砸,“啪“的一脆响,火光四射,伤不了人,却能吓唬人。用长铁条和板车条盘成手枪,用橡皮筋拉紧,扣扳机便可砸响炮药。那一年,满县城的小孩,都玩这枪,有的还制成冲锋枪模样,挎着满街遛达,像巡逻边防线的解放军,威风极了。
玩到真枪,是“文攻武卫”大打派仗时。县武装部武器库被抢,两派都有了真枪真炮,还可背到家里。邻居是造反派小头目,分到一把冲锋枪。大人不在家,小孩们就把枪拿出来玩。好在枪里没有子弹,要不然,不知能玩出几个“烈士”。有一天,邻居家造反派战友聚会,人人一把枪,像敌后武工队。要炒小鸡吃,邻居就拿小口径步枪打鸡,我们围在一旁观看。一枪打出去,鸡没打着,子弹穿墙过,射进邻家锅屋,打中正烙煎饼的老太婆屁股。医院开刀取子弹。她属对立一派,邻居因此倒大霉,被指谋杀革命群众,关进学习班斗个半死不活。运动后期,收缴武器,文化馆办展览,我们整天去参观,和讲解员混得极熟,什么驳克枪三八大盖枪马克西姆机关枪,摸过来就玩,过足了枪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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